接到战败的消息后,英国陷入到一片恐慌中。对于英国人而言,海峡天险已经不复存在,英伦三岛完全敞开于路易十四面前。而能够保卫他们的,仅有马尔波勒伯爵(Earl of Marlborough)所率的6000英军。这在法国大军——尤其是刚刚在卢森堡公爵(Duc de Luxembourg)率领下大胜荷兰、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联军的法军——面前,不堪一击。同时,法国在海洋上的胜利直接威胁到远在爱尔兰的国王威廉三世及其大军。如果图尔维尔派出舰队进驻爱尔兰海,英军的补给与退路便会被切断,爱尔兰战场就会重蹈1689年的覆辙。
在英国方面,唯一的好消息是威廉占据优势的大军在7月1日的博因河一战中(Battle of the Boyne)击败了詹姆士所率领的法爱联军——这一消息当时被掩埋在比奇角战败的恐慌中,在法军没有进一步行动后,人们才发觉他们的国王已经取得了爱尔兰战场的胜利。当然,如果法国舰队进驻海峡,如果詹姆士二世依靠路易的支援坚持作战,威廉所取得的成果也许很快就会被抵消。但詹姆士却离开了都柏林,丢下法爱联军回到了法国。因率先逃亡所导致的人心涣散,詹姆士在爱尔兰已是难挽败局。他请求路易十四再交给他一支大军,却遭到对其行径极为愤怒的路易十四的拒绝。路易十四甚至下令,撤出爱尔兰的法军部队,在冷静后才答应继续支援他的事业。
法国舰队第一次显示出颓势是在1691年的“大战役”(Campagne du large)中。当然,更多情况下,它是作为法国海军的战略完胜而存在的。经历了1690年的致命威胁后,英荷海军在1691年5月初便早早组建联合舰队,将两国海军的几乎全部主力集中于英吉利海峡。罗素下令,无特殊情形,绝不分兵。英国舰队共57艘主力舰,载炮约4170门,水兵约27560人。其中,一级战舰(英国标准)5艘,2级战舰11艘,3级战舰32艘,4级战舰9艘。除此外,还有6艘巡航舰与20艘纵火船,以及部分辅助舰只。而由5支分舰队组成的荷兰舰队拥有46艘战舰,载炮约3002门。联合舰队总实力达103艘战舰7172门火炮,远远超过历史上任何一支舰队。
图尔维尔在这一年初重新出山任职——没有人比他更适于这一职位。他接到第一个任务:突破联合舰队封锁,用向形势恶化的爱尔兰提供补给。于是,法国再一次集结大舰队,将他交给图尔维尔。法国大舰队的实力较一年前比奇角之战时基本相同:战舰73艘,火炮4544门,人员29450人。雷诺堡统帅前卫舰队,坐镇100炮皇家太子号(Dolphin Royal);图尔维尔继续驾乘舰队旗舰皇家太阳号;后卫舰队由位于98炮战舰华丽号(Superbe)上的中将德安弗维尔侯爵(Marquis D’Amfreville)指挥。6月15日,法国舰队自布雷斯特出发,驶入英吉利海峡。与此同时,由少将奈蒙侯爵(Marquis de Nesmond)率领的一只由18艘战舰组成的分舰队护送着一支搭载着所有补给品的商船队驶向爱尔兰。
法国舰队并未与联合舰队交战——除了袭击商船,甚至连一发炮弹也没有射向敌舰。可是,图尔维尔的任务分明已经圆满达成,而联合舰队则被法军牵制达两个月之久,再遭重创,英荷两国在北海与海峡间的贸易在这两个月中近于瘫痪。《海权论》的作者马汉(Mahan)认为,“大战役”是图尔维尔最杰出的一次作战,也是用舰队服务国家大战略的完美范例。图尔维尔以一支舰队的机动为路易十四夺得了对英荷的战略主动。但是,他杰出的战略战术能力却没有投入到舰队作战,而是用于保护实力处于劣势的己方舰队,已经显示出了问题所在:法国舰队在实力上已处于劣势,而塞涅莱死后,法国海军效率的下降使得舰艇修复、火炮购置等问题的周期被极大地延长。如果将此放大于整个战争态势,也可以说,法国在与全欧的对抗中已经显示出了力量的不足。尽管“大战役”获得了胜利,但是爱尔兰战场的失败已经无可挽回。1691年10月3日,英格兰军与爱尔兰军签署《利莫里克条约》(Treaty of Limerick),宣告爱尔兰战争的结束。英格兰承诺保护爱尔兰人的信仰自由,准许爱尔兰军自由选择去向(解散,前往法国,回英国或加入威廉)。约14000人乘船渡过海峡,登上了法国的土地。
在黎塞留时代之前(更早的时期亦是如此),海军指挥官的选拔往往谈不上任何合理性。出身平民,无论经验多么丰富,能力多么出众,如果得不到掌权者的亲自提拔,就只好在水兵的位子上干一辈子。反之,若是出身贵族家庭,年纪轻轻便可担任高级指挥官,没有任何经验也可以带兵出海。可以想见,黎塞留所废除的海军元帅及其下属在当时是怎样的一群人。而这一切在黎塞留的时代得到了改变。1626年,他成立了第一个海军军官培养机构:红衣主教卫兵组织(Gardes du Cardinal)。在为自己创造了航海与贸易大师职位后,这一机构更名为航海大师卫兵组织(Gardes du Grand-Maître de la Navigation)。黎塞留一生都在与掌权的贵族势力做斗争,体现在军官培养上亦是如此。这两个组织都只接收平民子弟与黎塞留钦点的、有才能的年轻人。为了促进海军的建设,十分爱好文艺、还亲自写过剧本的黎塞留还从自己建立的艺术人才培养机构中选择有天赋青年,让他们学习海军军官所需要的技能,培养海军所需的纪律。可惜的是,在三十年爆发时,一小批培养出军官仍在担任海军上校一级的职务——当然我们也应看到,这比起以前已经是不小的突破了——而黎塞留本人的猜疑心也使他不敢把执掌舰队的大权交给他们。因此,三十年战争时期的法国海军高级指挥官仍主要以与黎塞留或王族亲近的较有海上经验的贵族军人担任。黎塞留去世后,马萨林延续了他的政策,不仅在削弱贵族方面,同样也在军官选拔上。那一批海军上校中得到进一步提拔的极少——迪凯纳于1650年被任为海军少将可算是仅有的数个之一。不过,这还是以他为瑞典海军服务时其国王授予他的职务申请到的。因为平民军官得不到进一步提拔,而黎塞留一手创造的平民军官培养体系也逐渐因此衰落了。到三十年战争结束、投石党之乱爆发后,航海大师卫兵组织几乎已不复存在,其学员也无法学习到真正的海军军官需要的知识。
科尔贝尔为法国海军建立了一支素质极高的中高层军官队伍。但如果细看,我们却会发现,在这一时期中著名的法国海军指挥官绝大多数却不是从此登上高位的。迪凯纳是平民私掠船主出身,用丹麦国王授予他的职务成为少将;图尔维尔与雷诺堡侯爵是贵族出身,马耳他骑士,在骑士团接受海军训练,从海军上校一路做到将官;维莱特•穆塞是贵族陆军军官;而著名的王家海盗,1694年被国王授海军上将衔的让•巴尔(Jean Bart)则一直是敦刻尔克港的私掠船指挥官。而且,即使是在将官之中,情形也极为不同。迪凯纳战功赫赫,声威远播,但一直到他去世也不过是中将军衔。而他的对头德埃斯特雷,屡战屡败,饱受争议,不仅在参加海军数年内便升至海军上将,竟然还同图尔维尔一样,获封军人的最高荣誉:法国元帅(Maréchal de France)。至于王族们,例如路易十四之子图卢兹伯爵(Comte de Toulouse),就更不用说了。
除了军官的选拔,水兵的招募对于一支舰队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在这方面,科尔贝尔也有创新之处。1669年,在他的大舰队完工之时,科尔贝尔发现没有足够多的水手来驾驶这些强大的战舰。这当然成了一个大问题。科尔贝尔向来主张,军事行为不应影响到更为重要的经济基础,因此他首先并未采取与商船队争夺水手的方式。当年12月20日,科尔贝尔征募了2个陆军步兵团,每团三千人,将之命名为皇家海上部队(Royal la Marine)。虽然是陆军,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分散到各艘战舰上添补空缺的岗位。为了吸引更多人加入,科尔贝尔把他们的报酬加得极高,且承诺他们有升职为海军军官的机会。战争大臣卢瓦认为海军是在挖陆军的墙角,于是建议路易十四把这支部队放到海军名下。尽管开出的条件很丰厚,但大海上的生活显然让陆军士兵们十分不适应。两年后,大部分人都重新回到陆军中,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留下升任军官。
针对英格兰的秘密备战开始了。在陆军方面,两位君主很快便集结了他们的军队。这支远征军比路易在之前派遣到爱尔兰的任何一支队伍都更庞大,总兵力超过两万人,其中包括12队、约4000名法国骑兵以及约16000人的精锐步兵。这支大军分屯为两部:一支法军驻扎于诺曼底海岸的勒哈弗尔,而强大的法爱联军主力——12000人——则在詹姆士二世与法国元帅贝勒冯侯爵(Marquis de Bellefonds)的率领下来到了位于科唐坦半岛西岸的圣瓦斯特•拉乌格港。按照计划,由图尔维尔指挥的法国舰队将率先从布雷斯特出航,在解决英国舰队的威胁后便可先后护送两只大军乘船横渡海峡在英格兰南岸登陆。威廉三世登基时,早已确定了“英国出海军,荷兰出陆军”的基本方针,这便意味着,如果这支大军真的登陆英伦,威廉和玛丽将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詹姆士的行动。
然而,图尔维尔的预见不幸成为现实。英国方面本已警觉到了法国的动向,但认为他们的目标充其量不过是海峡群岛,于是将部分舰队集中于维特岛(Isle of Wight)附近的圣海伦娜。但在4月末,一艘法国通信帆船在英吉利海峡港口间运送信件时被少将理查德•卡特(Richard Carter)所率分舰队截获,路易十四的惊人野心因此泄露:法国正大规模动员海军,而詹姆士二世本人亲领大军驻扎于诺曼底。英荷舰队总司令罗素上将立即下令集结大舰队。此时,英国海军的主要分舰队有二:拉尔夫•德拉瓦中将率其一支正护送前往地中海的一支大型商船队。卡特则游弋于海峡于法国海岸。这两支舰队停止各自任务,分别于5月18日与19日抵达圣海伦娜。与此同时,已经完成整备的荷兰海军主力已于5月8日加入英国舰队。联合舰队的实力包括:战舰99艘,纵火船25艘,且备有大量辅助舰只。他们派出大量巡航舰与巡逻船只,紧密关注法军的一举一动。
在联合舰队方面,前卫由荷兰海军上将菲利普•冯•奥蒙德(Philips van Almonde)率领的荷兰舰队组成,有一级战舰(英国标准)9艘,二级战舰10艘,三级战舰9艘,四级战舰8艘,共计36艘,炮力2614门,海员13051人。联合舰队总司令罗素上将亲自坐镇旗舰不列颠尼亚号(Britannia),位于舰队中卫,德拉瓦中将与苏维尔少将协助指挥,有一级战舰5艘,二级战舰3艘,三级战舰16艘,四级战舰7艘,共计31艘,炮力约2220门,海员13895人。后卫舰队则由约翰•阿士比(John Ashby)上将、乔治•鲁克中将与卡特少将指挥,记一级战舰1艘,二级战舰7艘,三级战舰18艘,四级战舰6艘,共计32艘,炮力约2300门,海员14675人。联合舰队共计战舰99艘,火炮超过7000门,人员超过四万。
在法国舰队方面,前卫舰队由少将奈蒙侯爵、中将德安弗维尔侯爵以及德•瑞林格少将(De Relingue)指挥,包括一级战舰(法国标准)6艘,二级战舰8艘,共计14艘。中卫舰队由海军中将维莱特•穆塞侯爵与少将朗格荣侯爵(Marquis de Langeron)率领,由图尔维尔坐镇中部,包括一级战舰8艘,二级战舰5艘,三级战舰3艘,共计16艘。后卫舰队由少将科特洛根侯爵(Marquis de Coetlogon)、盖博特中将(Gabaret)与派尼特尔少将(Pannetier),计一级战舰6艘,二级战舰8艘,共14艘。法国舰队共计战舰44艘,炮力约3100门,人员约两万。
午夜时刻,风向有所好转。法国舰队在夜幕下又一次起锚,向西驶去,偷偷甩下了追兵。图尔维尔知道自己的目标,他要让大海再一次决定胜负。这是谨慎的图尔维尔一生中最大的冒险。在绕过科唐坦半岛西北端的拉乌格角(Cap de La Hogue)后,一个由大陆与岛礁形成的水道展现在法国舰队面前。这儿被称为奥尔德尼急流(Alderney race),是全欧洲最强海流最强之处。来自大西洋的洋流冲击着诺曼底半岛与科唐坦半岛之间的圣马洛湾,海水在此聚集着。在海流方向上最近的出口,便是处于海湾东北部、奥尔德尼岛(Alderney)与拉乌格角之间后的水道。涨潮时,海流在狭窄的入口处形成急流,而当退潮时又被岛礁与海岸阻滞,大量海水全部集中于这一处。更复杂的是,其下海床是由若干礁石组成,让暗流变得更加湍急。图尔维尔要让他的舰队乘着被阻挡在此的海水所形成的急流,直达圣马洛。他料定荷兰人与英国人定不敢穿越此处,可在此将他们彻底甩掉。但他的舰队却慢了一步。只有21艘战舰在许可的时间内到达了水道入口,余下的13艘——包括雄心号与皇家太阳号——被迫下锚于拉乌格角附近。当地人从未在此引航过巨大的战舰,最后,是一名来自卢瓦尔河口的海岸领航员赫夫•瑞尔(Hervé Riel)自告奋勇,让21艘战舰全部安全地通过水道。在舰队顺利通过、军官们向他提及赏金问题时,这位生性浪漫的法国渔夫却一心只想回家与妻子团聚。19世纪的英国诗人罗伯特•布朗宁(Robert Browning)将他作为诗歌中的英雄,使之广为人知。
当日下午,10艘战舰到达目的地,与奈蒙侯爵的2艘战舰在此会合。图尔维尔、德安弗维尔侯爵与维莱特•穆塞侯爵登上陆地,向詹姆士二世报告战情。他们决定,尽一切可能保卫这12艘宝贵的战舰。由于圣瓦斯特•拉乌格港区水浅加之停满了预备搭载陆军的运输船,大型战舰无法驶入,法国人便将12艘战舰分为两组,以侧舷炮口指向外海的战列线形式搁浅于港外两处要塞附近。6艘较强的舰只——载炮全部在80门以上——搁浅于港湾以北的塔蒂胡岛(Ile de Tatihou)附近,受到塔蒂胡岛及其外岛礁上共计44门火炮的掩护。其中的末舰可怖号(Terrible)因不慎陷入礁石区中而单独处于要塞西面。剩余的6艘搁浅于港湾正面,受到拥有68门火炮的圣瓦斯特港口要塞的支援。同时,詹姆士令所有军队向法国战舰提供火药——经过大战,舰上的火药都快用尽了。
这是自1676年来图尔维尔第一次战败,但就国内外的反应而言,巴弗勒尔之战的成就掩盖了拉乌格的惨痛损失,反而成为他最为炫目的荣耀。诚然,他本应在处理皇家太阳号的问题上做得更好,也许能拯救更多战舰,但他已让敌人对他以及他的舰队肃然起敬。路易十四亲自接见了这位出征前被他训斥的海军上将,对他极尽安慰和赞扬,以示歉意。路易称其“捍卫了法兰西的荣誉”,并继续委任他为西方舰队司令。对于法国海军而言,这确是一次重大挫折,却并非决定性的失败。国王随后下令打捞沉船上的青铜火炮,并修复受损舰只,又令海军国务大臣制定了一个建造50艘战舰的庞大海军扩充计划。但无可避免的是,由于大舰队无法在重新恢复规模前再次与英荷联合舰队交锋,海军正规作战的地位无可避免的下降了。路易十四在年末亲令路易•菲力波,将海军的工作重心从大舰队作战转移到私掠船作战,即著名的海盗战争(La guerre de course)上来。他们也许都不会想到,巴弗勒尔之战竟是法国海军在大同盟战争中最后一次正规舰队作战。
1693年,图尔维尔迎来了他的最后一战。每年春夏之交,英荷都要组织一支由200艘一艘的商船组成的庞大运输船队驶往往地中海,支援西班牙等盟国的作战。这支船队的目的地是西班牙南部的加的斯与士麦那,因此被称为士麦那护航队(Convoi de Smyrne)。除了这些任务外,1693年,英国人还计划在西班牙加的斯建立一支常驻地中海的舰队。路易十四决定让大舰队对其进行伏击,以报拉乌格之战的一箭之仇。图尔维尔受命,早早便重组起已从一年前创伤中逐渐恢复的法国大舰队。5月6日,大舰队自布雷斯特秘密出航,航向葡萄牙海岸的拉苟斯湾(Lagos Bay),预定在此设伏。此时,英荷海峡舰队尚未联合,糟糕的情报工作让英国对图尔维尔的动向毫无察觉,还以为法国舰队正如往日一样躺在港口内。
大同盟战争中最后一场主力舰队行动结束后,法国的全部海上力量被投向到投入小而收效大的私掠船作战中。有钱的贵族、商人们甚至可以租用法国舰队中的正规战舰,投入到对英荷海外贸易的劫掠中,从而赚得大笔财富——当然,其中的一部分要作为租金和税金上交国家。英吉利海峡、北海、大西洋中充满了大大小小的法国巡航舰,激动人心的海盗故事在沿海地区传扬。但与之对应的是,法国在这一时期开工的大型战舰数量达到了历史的低潮。一个又一个孤胆英雄式的传奇故事已经无法掩盖法国海军全面衰退、海外贸易完全停滞的事实。到1697年秋《赖斯维克合约》(the Peace of Rijswijk)缔结时,这支在开战之初居于世界之冠的强大海军在实力上已经远远落后于他的敌人——英荷联合舰队。